东风骀荡春来早。随着规模宏大的云南卫视“中国灯谜大会”与央视“中国谜语大会”节目的相继播出,“谜”字今年几乎注定成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意象和图腾,既真实又激情地向世人展示了一把它的魅力,它的风采。然而,就在人们“映带春灯谜语多”、“几度费心猜得破”,兴高采烈、把玩不尽之际,谜人圈子里却爆发了一场到底是“谜语”涵盖了“灯谜”,还是“灯谜”囊括了“谜语”之争。
争论的起因是这样的:“中国灯谜大会”自跨年夜起,在云南卫视播出。这个连续办了十期,很受谜人欢迎的特色节目,却由于在赛题中出现了大量事物谜(歌谣式谜语),而显得名实两乖。同为参与猜射与出题的攻防双方,对此看法严重分歧。一方认为猜事物的这类谜,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民间谜语”,用文义猜的“灯谜”(也即文虎、灯虎)必须跟它分道扬镳;若是灯谜圈子里的正宗玩家,更宜弃之如敝屣!一方则针对这种偏激观点郑重提出:“灯谜”完全可以将猜事物的“谜语”包含在内,旧有的“灯谜”隶属于“谜语”的观念不妨颠覆!
“谜语”最早见于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谐隐》:“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灯谜”则源自南宋时上元节的悬谜于灯(据《武林纪事·灯品》)。这两个词的定义,在《词源》、《辞海》、《汉大》、《现汉》等各种辞书,以及行外人、界内人所出版的海量般谜书、谜报、谜刊上皆有,小异大同,不胜缕指。我们从中看到,“谜语”与“灯谜”的含义有着较明显的区别。中华谜坛自1979年“南京九城市灯谜会猜”这个新时期里程碑以来的35年里,经两代谜人不断探讨、商榷而形成并沿袭至今的观念,也一直是灯谜是灯谜,谜语是谜语,各有各的领域,各有各的玩法,大体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今天能够在网上百度到既更为详尽,又泾渭分明的条目释义,也是谜友们利用谜书报刊积极向社会传播,长期施加影响的良好结果。以此可知,圈子内的谜友们,除初涉谜道者外,绝大多数对于“灯谜”、“谜语”的意义界定及其鉴别方法,都有着清晰的共识和明确的认同。
我们都知道,中华谜史是在历史长河中经过不断演绎、嬗变、发展而自然形成的。时至今日,猜事物的民间歌谣式谜语,基本停留在原有的手法上止步不前;旧的事物已如明日黄花,而层出不穷新出现的事事物物,如型号五花八门的科技产品,如“马航失联”、“脱乌入俄”这类时事,也绝非谜语那点能耐所能应对。但灯谜却不同,因为凡是运用义、音、形文字表达的谜底,灯谜都“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就决定了灯谜的艺术生命之树万古长青、永不衰竭,同时也表明了灯谜完全无须“拉郎配”式地强曳谜语入伙,弄得两下不欢、天怨人怒,到头来还是要“失笑散”。诚然,谜语中的“竹篙”谜,是谜与诗词歌谣结合,思想性、艺术性极高的历史名谜,但也仅是“历史名谜”而已,试看今日还有谁愿意去做、谁能够做出可与之齐肩比美的作品?往事不可追,来世不可待,任何文学题材、哪种艺术形式,都有个与时俱进、适者生存的问题。就以文体为例:书、策、原、辩、诔、铭等古人喜为之者,不是早已寿终正寝?连曲、赋、骈俪等文学性较强者,也都从常用文体中退居二线甚至三线。至于“小说”,本来是指琐碎的言论,与今天“以刻画人物形象为中心,通过故事情节和环境描写来反映社会生活”的概念相差十万八千里;后世虽仍沿用其名,但已完全李代桃僵。由此可见,随着文义谜的灯谜显得越来越优越,越来越强大,事物谜的谜语真滴要抓紧“申遗”才是,不然像“竹篙”那样的叫绝之作,也就彻底成了“绝响”,被永远定格在“大谜史”民间谜语类的高级范式上了!
其实,灯谜与谜语还是有着“剪不断,理还乱”般的联系。譬如号称“万谜之源”的字谜,它既是一种文字游戏,也是汉民族特有的一种语言文化现象,更是古代谣谚、诗歌、小说、戏剧及各类文艺作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累累夥颐的字谜作品来看,它的谜面既有歌谣式的、赋体式的,也有散文句式的;其创作手法既有增损离合类的、描摹形体类的,也有纯会意类的。你说它归属于谜语,还是归属于灯谜?恐怕把他划作一个独立的门类也无不可吧。事实上就有研究者把字谜命名为“析字谜”,且与“衍义谜”、“事物谜”并列叫做“三大谜种”的(见周广礼《谜语新论·谜的分类》,人民日报出版社2012年4月1版1印)。再如2012年3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走进字谜的艺术宫殿》作者曹石珠,则以修辞学家的法眼对汉字字谜进行了剖析研究——他也是花大气力将字谜视为一个单独种类来处理的。在近年出版的较有份量的谜书中,我手头还有林玉明《中国谜语基础知识》和黎孟德《谜语讲读》,这两本书虽也都把谜分为三类,但分法却有不同:一类是“谜语”,一类是“灯谜”,另一类则是“特种形式的谜语”或“特种形式的灯谜”。以上这四本谜书的作者,虽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谜人,或说谜圈中人,但他们并非是我们所认为的外行。尤其周广礼,令我吃惊的是,他在书中所大量引作例子的灯谜,几乎全是2000年前各地内部谜刊上嫡系所出的东东。
看“谜语”这个名字,大概是属于“语”字辈的,譬如成语、谚语、歇后语等皆是。谜语,谜语,迷惑他人之语也。凡能“回互其辞,使昏迷也”者,大抵悉为谜语,所以刘彦和要在《文心雕龙》中以此命名。比之成语、谚语,谜语必须最后被人揭晓,才能实现它的价值;比之歇后语,虽略有相似,但歇后语可以连同歇后的部分一道脱口而出,而谜语却万万不能。谜语大多着眼于事物的形体、性能、动作、声音等特征,运用拟人、夸张,比喻等手法来描述谜底;灯谜却是利用文字的含义或字形的结构方面,凭借汉字的一词多义、笔划组合、摹状象形等特点,通过别解、假借、运典、拆字等手法来使谜面与谜底达到扣合。这就是二者之间的显著差别。
对“谜语”、“灯谜”词义的稽考订正,乃至重新赋义命名,固然是谜圈朋友们热切关心的事,然而它更是语言学家、社会学家、训诂专家、民俗专家们职司范围内的事。与之同时,还有一个社会民众由习惯积累和沿袭而造成的心理认同度问题,也非一朝一夕所能够解决的。例如谜友王炜于刚刚结束的“云贵川皖渝灯谜五虎邀请赛”上就感触颇多:“在绝大多数人那里,是灯谜和谜语没有区别的;如果一定有区别的话,那“谜语”也比“灯谜”高级多了。”不容讳言,此话的背后,充分透露出普罗大众意识与认知的强大力量,诚所谓“撼山易,撼老百姓难”!因而,兹事体大,牵涉面广,切不可为掩饰电视比赛之缺憾,或说打造心目中的理想王国,在一念之间、凭一己之力而轻率为之。万一铸错不成,徒费六州四十三县铁也!要知道,尊重历史、尊重传统,孔子的“吾从众”无疑也是一种人们十分赞赏的美德。
拙见以为,“谜语”与“灯谜”都是延续至今的古老叫法,虽然南宋至当代粘在彩灯之上的谜,或也含有事物谜和杂谜,究竟还是无法逃脱“语体”色彩的笼络。与其像朱陆“鹅湖之辩”那样各持己见,反复申论,嘈嘈杂杂、纠缠不已,倒不如姑将“谜语”、“灯谜”看作是人名般的符号代码。但若究其实质,则既要承认“谜语”本来就存在概念大小之分:大概念的“谜语”包括了文义谜的灯谜和事物谜的谜语,小概念的“谜语”仅指民间事物谜;又要面对这样的现实:谜语与灯谜,在互相交织、磨合的过程中分道扬镳,逐渐形成了“文义谜”与“事物谜”的明确分工。较之小概念的谜语,灯谜不愧是后出转精、后来居上,且是方兴未艾、前景广阔的一门大宗谜学。就如中国民间文艺研究所所长向云驹所云:“灯谜是谜语活动的卓越表现形式,节庆文化活动是展示灯谜的代表性文化空间”,“灯谜竞猜活动,富有民族风格和生活情趣,凝结着中国人民的聪明和智慧,是中华民族的伟大艺术创造”,“传承灯谜文化,不仅可以丰富我们的文化生活,更有助于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名胜古迹灯谜精选·序》)
综上所述,说灯谜属于大的“谜语”范畴,其道理未尝觉得不合;反过来,说“灯谜”统摄了谜语,其由头也总觉得不足。不知深度参与“中国灯谜大会”的持论者双方以为然否?
2014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