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永怀——谨以此文悼念恩师吴仁泰先生
2019年2月16日凌晨1时,我的恩师、当代谜坛泰斗、中华灯谜学术委员会顾问、合肥市灯谜协会奠基人、合肥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庐州灯谜”项目第一代代表性传承人吴仁泰先生与世长辞,享年96岁。
先生是在得知“第二届中华(合肥)元宵灯谜节暨第六届中华灯谜文化节”马上召开,海内外谜友即将报到的当日安详地离开我们的。能够在晚年看到自己倾注了几十年心血帮助建立并精心培养的合肥市灯谜组织有能力举办如此大型的谜事活动,先生欣慰之情可想而知,这也使我心感到少许抚慰。
老师永远离开了我们,悲痛之际,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先生的往事,兹录其一二,以示缅怀。
我与先生结缘,缘于范淑敏大姐的引荐。先是1982年春节大年初二我偶于合肥市工人文化宫猜射灯谜,引起范大姐注意,经一番交谈,大姐诚邀我加入“合肥市工人文化宫灯谜研究组”,彼时我刚完成研究生学业,已通过毕业论文答辩,等待分配。自揣虽然爱好灯谜,终究是理工生,于灯谜之“研究”恐力有不逮。尚犹豫间,大姐就介绍了研究组的成员,提到吴仁泰先生是灯谜专家,这是我第一次听闻先生之名。也许正是“灯谜专家”四字激起我的兴趣,我当场就表示愿意参加了。春节后的第一个周末星期六,我早早到了文化馆范大姐的简陋的办公室,不一会先生来了,那是第一次见到先生,见先生50多岁,身材稍高,面貌慈祥,眉间有一肉痣,穿一中式棉袄,一副平易长者模样。大姐介绍了我后,先生很客气地和我握手问好,明显听出来是浙江口音。先生问了我的籍贯、年龄和工作单位,还问了我接触灯谜的简史。当先生听说我是研究生毕业,而且中学时就接触灯谜还做过谜后,非常高兴,连连说“你是高学历,又 有一定基础,我们太需要你这样的人参加了。”我则很惶恐地说明我是自己野路子瞎玩玩,对灯谜其实什么都不懂,来了就是学习来的。他说灯谜入门并不难,只要爱好并用心,提高也是不难的。当时就希望我做几条谜下次带来。那天在场的还有陶士正先生和龚本懋先生,而同样使我难忘的陶士正先生已于多年前作古,颇为唏嘘!
下周再见面时我带十来条挖空心思做的“谜作”来,先生和陶老都在。那时我还是模仿“海派”谜法,章法也乱,他们先认可了几条,对扣合有病或不严谨的,先生则一一给我指点,顺便介绍了南派谜以会意别解为正宗,北派谜是重“独脚虎”形式等知识。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别解”,原来只知道猜谜做谜要利用汉字的多义性“往斜处去说”,经先生指点,一下子豁然开朗,明白了灯谜的灵魂在于别解。当晚先生指导我当场修改定稿了带去的谜作,后来均发表在第二期《庐州虎迹》上。记得先生看了我的谜作时鼓励我说:“你的谜有灵气,有自己的路子,只是还不熟悉谜理谜法,有潜力。”这无疑使我信心大增,也激励我去加紧学习灯谜知识。当我后来看到发表的谜作时,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后来每次活动我都带点谜请教先生指导,大部分都发表于《庐州虎迹》。可惜原来我有一个笔记本记录当时的原始修改痕迹,奈因数次迁居搬家,竟散失了。
好像就是同时期,有一期《文化娱乐》杂志刊有迎春灯谜征射,近百条谜,先生特意买了一本(里面有参赛标志)送我,让我参加,大概是先生有意引导我多接触正规猜射活动吧。我当时水平很低,仅仅猜出七成左右,先生后来干脆帮助我攻题,每猜一道题还解释一番,最后我居然得了三等奖,奖品是一听“乐口福”。真是终生难忘!
认识先生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我第一次去拜访先生。当时先生住在三孝口光明电影院南侧西菜市边省总工会宿舍,是一幢二层红砖小楼的二楼,先生居室不大,陈设极简陋,但是到处是书,先生和师母非常客气,又是让座又是泡茶。那次我主要是认门,也是想个别听先生谈谜,时间虽然仅一个多小时,但是先生介绍了谜史、近代谜家谜著、现代谜人的多方知识,使我眼界大开,真的有“真吾师也!”,相遇恨晚的感觉。
就在我加入灯谜研究组才两个多月时,1982年5月《匡庐谜会》召开,我没有想到的是先生和范大姐竟提名让我参加。记得范大姐打电话给我时我都愣住了,连说我怎么行?大姐说这是他们共同的意见,我顿时明白这是有意培养新手,因为完全另有人选比如陶老更合适。最后是先生、范大姐和我三人组队参加。正是这次会上,我看到了先生仁德敦厚的人品。以先生当时在谜坛的名望和交往挚友的身份,应当是名副其实的耆宿,可是先生待人始终低调谦逊,对年轻谜人平易近人,谈论谜艺总是先耐心听取意见再以探讨口气谈自己认识。我永远记得的是在现场命题创作中,先生作了一条“测字算命今改行(外作家)易卜生”后问我作了没有,我说我只做了一条“旭日东升鸿雁飞(城市名)九江”,总感觉“雁”不舒服,不知道能不能用“鸟”?因为当时我只知道“鸿雁”、“鸿鹄”是常见词,不敢用“鸿鸟”。先生当机立断说,这是离合字谜,“鸿鸟”也是常见词,肯定用“鸟”扣得切。遂定稿。后来这条谜和先生的“易卜生”谜都被评为命题创作佳谜。事后我说多亏先生指导,当得起“一字师”。他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是你构思得好。”先生谦虚美德可见一斑。
匡庐谜会之后,因我对先生的德艺双馨有了切身体会,就萌生了拜先生为师的愿望 ,于是我多次登门要求正式拜先生为师,每次先生都是笑笑说“当不起”,只愿意以谜友相称。他的习惯说法是:“小朱同志,我们就是谜友,是谜友,相互学习,相互学习。”此后虽然与先生无师生之名,其实我心目中一直对先生以师事之。
又一难忘的事是1984年首届《庐州谜会》时,10月10日代表报到,先生见到马啸天、郑百川、周浊、陆滋源、钱燕林等老师时都把我叫过来介绍认识,特别在会议期间的一个晚上,先生专门带我到几位老师住房拜访,使我有机会聆听谜家们的很多高见,得益匪浅。印象最深刻的是柯老那天喝了点酒,侃侃而谈,介绍了他几条谜的创作过程,还记得有“臻”谜、“十六字令、满江红”谜、“德才兼备”谜;也点评了几条别人所作他认为的“病谜”;没有想到的是柯老还点评了我那条“醉诵金刚经(口语)酒后吐真言”谜,给了肯定,鼓励我今后多做这样的谜。我等于是听了一堂柯老的辅导课,我明白这里也有先生的提携之心。
首届《庐州谜会》吴仁泰老师(后左二)与外地谜友在逍遥津公园合影
那几年与先生参加每周活动期间,我带去的谜作,他经常带回去审阅,下次带给我的就是加上批注的原稿了,可见先生是十分认真地审过。还经常以讨论的口吻建议我关注灯谜理论,多看些书籍和古谜,还送我一些谜书。也许这是先生在提醒我的努力方向,可惜我不是用功的人,或许有工作忙的原因,毕竟当时花时间精力不够,有负先生期望。
1987年因为我工作太忙,去参加活动的次数渐渐地少了,1989年后基本上不再参加灯谜活动,直到2009年春。也许上天安排的我与先生的师生情尚未了,这20年间范大姐与我联系从来未断,经常电话联系,每期谜刊也都寄我家中;我与先生也经常在灯谜活动场地见面交谈,每次言谈中能看出先生希望我继续创作灯谜。所幸我坚持了对灯谜的爱好,浏览谜作、谜文基本没断,阅读书籍的好习惯也没有丢,其时也间断作些谜。所以终于在2009年春节范大姐再次提议我恢复活动时,我欣然允诺了。
当时重新认识谜坛,有新鲜感也有不适应感。我先拜访了先生,那时先生已迁居到后来的安徽省省委大院48幢501室。先生对我重回谜界很高兴。我听先生介绍了谜坛发展动向,新人新作,网络谜、造底谜等新谜风格。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先生认为灯谜理论研究还是不尽人意。我因为久未认真做谜,深感谜艺落后,那时我每有新谜作和谜文都打印出来请先生指点,先生依旧很谦虚地抱讨论态度谈自己感觉,对每篇谜文都细读后注上意见反馈给我,还鼓励说我制谜没有丢,很受鼓舞。当时有几篇批评性的文字我顾虑会“得罪”作者,先生说学术争论是正常的、必要的,只要对谜不对人,尽管发表。打消了我的顾虑,也进一步看到先生正直为人、谨慎治学的品德。有一次先生与我闲谈时感叹当今谜坛研究灯谜理论的人太少,建议我在这方面做点工作,这可以说是我写拙文《灯谜—中国文字时空变换的艺术》的启动原因。其时我尚未正式拜先生为师,只是曾经试探又提过一次,那次先生是笑笑回答“客气,客气!不敢当,不敢当。”
2009年9月26日刘二安先生来合肥为先生颁发首届《郭龙春谜书奖》,中午的贺宴上,范大姐和谜协会长彭丽说合肥谜协应为有吴老这样的前辈感到骄傲,并且建议先生应该正式收徒。我乘机说了我以前曾经多次请求过并且再次表达心愿,范大姐也乘机敲边。先生开始还是谦逊推辞,经当时的文化馆主任戴春、彭丽再次劝说,先生才应允,并且当场决定收我、陈清远、吴家宏3人为弟子。2009年11月28日,合肥市工人文化宫和合肥谜协举办了隆重的拜师仪式,我们3人正式成为先生的弟子。于我而言,从1982年第一次提出愿望到2009年了却心愿,整整过了27年,这是天意!后来有两次单独见先生时,先生笑着说“拜师都是你‘窜裰’的吧?”我知道先生还是满意的。
此后有一件事印象深刻:
2013年我撰文“‘反扣’谜法的定义应该修正”后,当时家宏师弟曾经对我说原《中华谜语大辞典》中该部分是先生执笔,担心是不是“学生向先生挑战”?能不能发表?我特呈先生审阅,很快先生的长公子长发回发邮件转来先生的意见如下:
小朱同志:
你的《“反扣”谜法的定义应该修正》读了两遍,感觉很好。一是这命题,前人言之不详,今人似无人道(虽道亦不深不透)。二是你从逻辑学角度分析阐述,表达具体,言之成理。文末要求谜界师友批评指正,态度诚恳,并非唯我独尊,“谦有益”,学者之风度。三是此文如在《中华谜艺》发表最好,在《文虎摘锦》刊登亦佳。
2013年8月24日
我看后真为先生之谦谦君子风度、学者大家风范所感动,也就放心地投稿了。
后来因为先生年事已高,我们就极少再在具体琐事上打扰他。2014年10月26日,我们三位弟子牵头张罗为先生做了九十大寿贺诞。之后先生虽基本上就安度晚年。但是先生对我还是常提要在灯谜理论研究上用功。我知道这是有所指的,因为我的《灯谜—中国文字时空变换的艺术》先生只见到已经发布的前三部分,后面的一直未呈阅。先生早就知道我的全部构思和结构,也一直鼓励有加。其实我是越写越感视野局促,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叹,边学习边写,还不断充实内容,搜寻置换谜例,没有最后定稿。原来我计划定稿后请先生指点毛病并作序,现在永远不可能了,是我这个学生有负老师!
前几年,先生因为身体健康原因,陆陆续续把珍藏的灯谜资料和部分手稿分别交给我们三位弟子后,基本上在家休养了。这些资料是先生留给我们的期望,也是珍贵的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