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国年间有一位学者,从内地移居新加坡,在当地创办华人报纸,是新加坡早期华侨政治运动和文化事业的重要领袖,是著名报人和著名诗人,被誉为“南洋才子”、“南国诗宗”。同时他还开展灯谜活动,传播中华灯谜文化,是新加坡灯谜的开拓者,他就是谜家邱菽园。
邱菽园(1874-1941年),乳名德馨,后改名炜萲,字萱娱,号菽园、啸虹生、五百石主人、绣原,晚号星洲寓公,福建海澄县新垵(今属厦门市海沧区)人。邱菽园出生在一个富商家庭,他的父亲邱笃信,是新加坡乃至东南亚的“米业大王”。邱菽园幼时随母往澳门后转往新加坡,跟在父亲身边读书学习,他的父亲专门请了国学名师精心教导。1888年随父回乡,同年考中秀才,1893年中举。1895年,邱菽园赴京参加会试,正值“公车上书”事件,邱菽园积极参与,并结识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志士,接受维新变法进步思想。邱菽园落第后,便无意仕途,漫游各地,广泛结交文人志士。
1896年春节前后,他在诏安城东友人沈碧珊家中度过,第一次感受到了猜谜的乐趣。他在《说灯谜》(1909年2月20日香港《华字日报》)中说道:“丙申春首,碧珊、静山昆仲,设灯社于己斋,招同都人士雅集通宵。猜卜无倦,众强余为乐,或悬鹄招来,或偕侣射虎,于时乘兴钩心,所得颇亦夥颐。”
他的另一部诗话《五百石洞天挥麈》(1899年邱氏粤垣刻本)也记载了这件事:“丙申寓诏安县度岁,彼都人士于新岁灯节前后,例有谜戏。余亦不觉技痒,预先搜索,惟日不足,以俟及期一试。居停沈君,索稿往观,以为底面无重结想较难,所得自少,恐不敷三日之求,坚请破例。自是日得十余则,不复如前之束缚矣。”但未见留有他的谜作。有关《五百石洞天挥麈》中的其他灯谜内容,将作另文撰述。
不久,邱笃信病逝,邱菽园遵父遗嘱继承家族财产,赴新加坡料理父亲后事,并且兼顾两地,来回奔波。他在新加坡创丽泽社、乐群文社,主持会吟社,以文会友。1897年春节返乡在诏安县过年,再度参加猜谜活动。《菽园赘谈·灯谜小志》(1897年香港出版):“灯谜,滥觞于叔展语无社之隐语,如东方朔之射覆,蔡邕之题碑,皆是也。说部所载,尽足解颐。馀若私家编撰《春灯新谜》《十五家谜》等集,可为洋洋大观。今岁丁酉,灯节前后,诏安人士,辄循曩例,兴会飙举,惟日不足。余厕足其间,见夫钩心斗角,锋发韵流,未尝不同声赞叹。退而搦管追搜,则复十遗八九。盖作戏逢场,神有所不属也。”并记录下十八则谜作。《菽园赘谈》里的灯谜内容被常熟谜家徐兆玮看到后,收入到《文虎琐谈》(见《中华谜书集成》第三册)。
1898年5月,邱菽园创办《天南新报》,是新加坡早期中文报纸,邱氏自任大总理人(社长)兼华文总席,林文庆为英文总校,徐季钧、王会仪、林箸筹等为主笔,极力宣传维新思想。每逢元宵,偕同人在报社前张灯猜谜,《说灯谜》:“戊戌、己亥,任《天南新报》总纂,连年灯节,咸于报社门首,悬灯贴谜,以博众趣。则皆同事林徐王刘诸君佳作为多,余有附和,亦什一而已。夙会刊入该报,阅时既久,蠹蚀丛残,尽付字纸堆中化灰烬,今亦无从复理也。”1899年3月3日《天南新报》发表署名佗城热血人(林箸筹)的社论《观本坡人士猜灯谜事有感书此》,对新加坡重英文轻中文的观念进行了驳斥,并描绘了猜谜的热闹场景:“在此亦何怪视西文为急务,而视中学为缓图哉!蒙以为,此说固不尽然也,特无人为之提倡风气耳。曷不观本馆连宵设猜灯谜之举乎?初以为逢春作庆,藉此以消遣春游,推敲春韵,颇为不俗。乃十四日,宵月初升,昏灯始上,即门外多长者车辙,呼僮煮茗,应接不暇。……比至上元之夜,则古所谓臣门如市,当有不是过者。自黄昏以后,本坡绅商援历年庆节之例,演放花炮,斗奇烟火,通衢曲巷,兵兵拆拆之声,彻夜不绝。……本馆同人,但捧览猜条,张罗奉物,虽寂然无声,然窃谓此时无声胜有声矣。……十六之夜,以一年雅韵极于是宵,乘兴而来者,更为拥挤,不开击鼓传通之声,亦不绝于耳。”
1904年3月,《天南新报》在“杂俎”栏目开设“拟谜候商”,但未署名,大多在第二天揭晓,也未公布猜中者名单。此后断断续续载谜,直至停刊,共计登载一百余则灯谜。在1905年,元宵猜灯谜已成为新加坡华人的习俗,《天南新报》后期主笔陈仲尧撰文《喜本坡元宵节旧例颇有改良者》:“此外更拨款数百元,创为灯谜韵事,隔戏栅不数武,另设栅于左,悬灯遍粘谜语,以备人详猜,迨至日夕。各店祀神毕,只皆循例燃放一二串后,即不复尔,惟以观剧猜谜为事。”1905年2月16日,“杂俎”刊载一篇《灯谜琐谈》(未署名),堪称新加坡灯谜史上最早的谜话:
良宵多暇,遣兴者往往制为风灯,拟谜偏贴于上,俾行道者,咸得寓目而构思,灯谜之名于是乎起。韵人韵事,由来久矣。然近来谜语多系主人先有成见,猜者必与之吻合,方为中肯,否则虽青胜于蓝亦不以为是,此则强人就我难,望无穷出新。同是猜谜,固大有今昔之别也。忆前辈曾拟一谜,纸条上系写“人”字下加一点,当时有某甲猜为“既不能令,又不受命”二句,方翕然赞为巧思。旋有某乙谓“命”字是一画非一点,所猜不无可磋之外,不若猜“嬖人有臧倉(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二句,“倉”字去“君”,更为曲折入妙,毫发无撼。于是群惊为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将赠某甲之彩,转而给某乙焉。择善而从,成心不设,然则较近今之刻舟求剑者,不诚大相悬绝也乎。
邱菽园不善治产,加上乐善好施,以巨款资助革命,被清廷罗列罪名勒迫他捐出财产,以致经济日见窘迫,1905年4月《天南新报》停刊。1907年,又因投资地产亏损,宣布破产,迁徒陋巷,开始以鬻文为生的生活。这一时期是他人生的低谷期,但他仍然不忘灯谜,在写给《华字日报》的稿件《说灯谜》中说:“粤人所谓灯谜,此名词盖文言也,故外江人亦同是叫法。吾漳(注:清代海澄县属漳州府)及潮州方言则曰灯猜,此猜字与谜字,俗训固可互通矣。而必系之以灯者,则以做成谜面,各书条子,遍贴灯光,夜招人射,为中国各处风俗所同。而春宵试灯前后数日,为最兴高采烈云。……此虽小道,犹贤博奕,以其既可用心,且足引人乐亲风雅。近贤如浙江俞曲园先生,且辑存之,以入全集备别载。前时沪上,并有《春灯新谜》单行本之流播,是文士与世人,咸喜好之,所谓雅俗共赏者非耶。余顷涉笔之暇,偶有所触,即率书为后方,博好事者一粲。为时匆匆,封付邮舶,惜未能学淮阴侯多多益善耳。”稿中首次披露了他的十八则谜作:
应乎中(曲牌)四边静
四边静(成语,解铃)其动也中
叔梁纥谓仲尼(家语)丘吾子也
当涂高非袁术受命之符(诗经)殊异乎公路
关公也有对头人(北宋臣名,脱靴)吕蒙正
言词安定(朱注)胡氏曰
讪其良人(孟子)有贱丈夫焉
荷兰所署台湾总督(孟子)其揆一也
郑延平之肖子(孟子)若夫成功
迅雷(南洋埠名)大霹雳
无量寿(南洋埠名)大年
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厦门曲名)鱼水相逢
利用刑人以正法也(聊目)快刀
腊(曲牌)十二月
活动写真(曲牌,脱帽)大影戏
僧雏(曲牌)小沙门
踊跃用兵(曲牌)出队子
巫山远如天上(词牌)高阳台
1913年元旦刘照青、张弼士等人创刊《振南日报》(1914年4月25日更名为《振南报》),设有“灯谜”栏目(有时称为“射虎录”),隔日公布谜底和猜中者名单,值擂者有悟非、山雨、迂侬等人。1913年底邱菽园脱离穷籍,承顶《振南日报》,担任主编。1914年元月,他独自以啸虹、菽园的笔名值擂灯谜,还在报纸上转载周效璘的《慧观室谜话》(未刊载完)。这段时间是他灯谜创作的高峰期,共发表三百余则灯谜。但好景不长,邱菽园于7月辞职,此后又两度进出报社,均没有再发表灯谜,《振南日报》上的“灯谜”栏目由悟非、山雨维持到1915年2月便停止了。1920年9月,《振南报》更名为《震南报》,在发行一个月后随即告停。
此后,邱菽园还担任过新加坡《南铎日报》《觉华周报》《星洲日报》等报纸副刊编辑,按照他以往办报的风格,应有灯谜内容,期待作进一步挖掘整理。
邱菽园还热心于教育、慈善事业,担任过学校董事、新加坡漳州十属会馆(今漳州总会)坐办等社会职务,晚年皈依佛门,以诗参禅人生。1941年12月1日,邱菽园因麻风病发作,逝世于“东滨小阁”寓所,终年六十八岁。
邱菽园作为新加坡历史上唯一的一位举人,终其一生,著述非常丰富,除前面提及的著作以外,还有《菽园诗集》《啸虹生诗抄》《庚寅偶存》等,著名画家刘海粟先生誉其为“一代诗哲”。而对于他在海外传播中华灯谜文化,收集和创作了大量的灯谜作品,这一点却未被世人所知。他的同乡厦门谜家谢云声是在1937年抗战爆发后才来到新加坡传播灯谜,相比而言邱菽园要早了四十年左右。邱菽园的灯谜,同他的诗词作品,共同组成了海上丝绸之路中华文化传播的一部分,更为世人留下了大量宝贵的文学遗产。
——刊于《中华谜艺》第5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