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闻知邱菽园擅谜并有灯谜方面著述,是上世纪90年代初在漳州的一次朋友聚会时。记得时任漳州图书馆馆长张大伟先生告知笔者,《菽园赘谈》记载了笔者家乡诏安的一些谜事。
“岁岁春风河畔过,胡姬花接谜花开。”这两个句子,出自前年新加坡谜协成立十五周年庆时笔者写的贺诗。在胡姬花(新加坡国花)盛开的新加坡河河畔,新加坡每年都举行“春到河畔”大型新春庆祝活动,猜灯谜是其中重要的传统活动项目。新加坡还曾连续四届举办国际学生灯谜邀请赛,影响甚大,笔者曾于2006年亲身见证其盛况。新加坡谜事活动能够如此繁荣,离不开清末民初的一位文人,他就是邱菽园。邱菽园系福建海澄县新垵(现划归厦门管辖)人,举人出身,廿三岁时于新加坡继承父业,富甲一方,兼之国学造诣渊深,又广交各界精英,且出手阔绰,被视为当时新加坡文坛领袖人物,享有“南洋才子”“南国诗宗”之美誉。在异国他乡,他极力薪传灯谜艺术,曾在1898年、1899年“任《天南新报》总纂,连年灯节,咸于报社门首,悬灯贴谜,以博众趣”,并将展猜谜作发表在报上。其后于1913年至1914年承办《振南日报》期间,又不断在报上推出悬谜征射。据顾斌先生考证,邱菽园应是在新加坡传播灯谜的第一人。
邱菽园对灯谜的热爱,源于笔者的家乡诏安。其时,海澄县、诏安县同属漳州府。1896年春节前后,他到诏安探访友人沈碧珊,是时“碧珊、静山昆仲,设灯社于己斋,招同都人士雅集通宵。猜卜无倦,众强余为乐,或悬鹄招来,或偕侣射虎,于时乘兴钩心,所得颇亦夥颐”。自此,邱菽园对灯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爱好贪多总损才”,这是邱菽园在其诗作《自将》中的自嘲。邱菽园爱好广泛,博学多才,从他的《菽园赘谈》《五百石洞天挥麈》《挥麈拾遗》三部笔记中,可得知其研学涉及领域之广、门类之多,用“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八字来形容亦不为过。显然,他在有些领域的研究,并未在笔记中体现出来,比如,他偶尔也挥毫作水墨画,虽至今未见其流传下来的画作,但在笔者拜读过的他的近1500首诗词里,就找到他的近10首自作题画诗。
邱菽园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文化教育,是传统知识分子、旧式文人。他自小就在中国、新加坡两地生活,并游历四方,视野开阔,同时也受到西方知识的熏陶,从他发表的《日月之食》《说照相》《疾病古今异称附中西医略》等文章中,即可体会到他兼备中西文化学养。是以,他的谜作题材除了当时国内常见的四书五经等传统内容外,也有:“空中飞艇”射诗经“上天之载”,“逢人说项,并报平安”射西儒名“托尔斯泰”,“副司理”射聊目“二班”,“十三州大总统”射聊目“美人首”等以域外名词术语为面或底的谜作。
从本书中顾斌先生搜采的谜作,还可窥探邱菽园在灯谜方面的一些艺术风格和特色。在创作手法上,邱菽园偏爱运典,如“汉高祖刑白马而王宗室”射三国人名“刘封”,“潘金莲恭维武二郎”射诗经“不如叔也”等。也偏爱以问答手法制谜,书中运用此法创作的谜作,可觅到的就有17则之多,如“由房谁属,能指实乎?”射孟子“仲子所居之室”,“除却六郎官鹤监,张家男嬖岂无人?”射孟子“以易之也”等。甚至还能找到谜面自行抵消之作,如“鸡鸣狗盗之雄,信乎君不君”射后汉书人名“孟尝”,“姓菽园居士之姓,名南海先生之名,何有于我哉”射唐诗人名“丘为”。可见,邱菽园的灯谜创新意识,在当时应算是十分超前。在谜格运用方面,本书作品中用得最多的是卷帘格,达10则之多,这与当下谜坛对谜格的看法大致相同(卷帘格是当今谜坛最受欢迎的谜格之一)。其次是属对格(现今标为遥对格),标此谜格的作品,书中有6则。遥对格是昔时读书人比较喜欢的谜格,此格能在某种程度上展示、测试出谜者和猜谜者的传统文化功力,运用遥对格实际上就是对对子,个中另有一番韵味。其余像脱靴、脱帽、谐声等格,邱菽园也偶尔为之。此外,邱菽园对作品面、底字数的要求甚高,他认为“底面字数不得犯重”。书中部分谜作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思潮,如“杜绝鸦片入广东省”射千家诗句“禁烟不到粤人国”,“做到元首或当法官,亦只与凡民平等耳”射外国都名“君士但丁”等。诚如顾斌先生所言,邱菽园有些谜作“具有鲜明的爱国情怀和民主意识”。书中也不乏有诙谐之作,如“一味大话,谋充总统”射书经“诞作民主”,“讪其良人”射孟子“有贱丈夫焉”等。诚然,我们还可从其他诸多方面来研讨邱菽园灯谜艺术,这里不再展开赘述。
书稿中除了顾斌先生笺注的凡200余则灯谜作品外,还辑录了四篇文论,但总感觉总体内容不够丰富。为此,笔者亦把邱菽园著作中提及灯谜的相关内容摘录、补充于下,以供有兴趣研究邱菽园谜艺的研究者参考。
其一: 灯虎二则
浙老名士俞曲园先生,掌教西湖之诂经精舍,进诸生以讲求古学。廿馀年中,裁成独多,教学相长。先生之著述亦日富,随著随刊,训诂词章小说杂记,共成四百卷,为一时极盛。门下士徐花农太史(琪),时为孝廉,年少不羁,风流自赏,尝言梦知前身实为曲园先生洞天守书鹤。既而浙士咸念旧山长全椒薛慰农观察(时雨)官斯土时惠政,为建薛庐于湖上,徐君倡议于众,谋以安曲园先生杖履者,亦筑一所,榜曰俞楼。彭刚直巡江至西湖,与先生结小儿女新姻,念楼址太隘,力任扩充,使健儿负土从事,期月而成,同己之退省庵三者鼎峙,称佳话焉。先生为著《俞楼经始》一卷,越明年灯节,杭州有好事者,即以“俞楼经始”四字,悬谜射孟子人名二:“徐辟、彭更”,谓花农倡筑,刚直增廓之也。先生闻而喜甚,叙入所著《春在堂笔记》诸类中。花农后以壬辰年视学广东,所进取及拔置高等者,悉幼童世家子与翩翩裙屐之少年。粤人大哗,其被弃向隅者,争为蜚语以嘲讪之,惟伤失实。御史摭以入奏,廷旨寄疆史按查,终因事无左证而罢。闻其时穗垣灯市,亦有一谜云:“徐宗师取进学生”,射三国志武将人名二,识者解之曰:“此‘文丑、颜良’也。”旁立而听群起和之,争相击节,以为用意巧合,得未曾有云。愚按徐君好奇太过,专取幼童,致干众怒,未免咎由自取。而粤人任意诋諆,或亦流于轻薄矣。此外诗词杂文甚多,虽极赡丽,故不欲采也。( 原载1897年《菽园赘谈》)
其二:五百石洞天挥麈·灯谜
诗至唐而极,后人学者只办到一应声虫地位。作诗话者亦然,指东画西,横说竖说,亦不过同打灯虎一般兴趣,要于四始六艺中,能自辟新国土者,鲜矣!或反诘吾,则吾未之有得。
乙未和议,而后外患洊迫,居今世界岂尚是应声虫、打灯谜一辈所能撑持得住?然有托而逃,则亦不得不藉作诗、说诗以自消遣,应声虫须摹口角,打灯谜当用聪明,持此口角、聪明而为奔走之阶与?据要津之路,当亦多术,乃君子择之,不敢不慎。(原载1899年《五百石洞天挥麈》)
因时代暌隔,邱菽园一生又辗转于中新两国,资料分散。相信日后会有更多他的相关谜艺资料现之于世。尤其是邱菽园本身是报人,后人或能在更多书报上发现更多关于他的灯谜史料。再者,邱菽园交往面甚广,与他在《诗中八友歌》评价的曾任台湾巡抚的唐景崧,以及“壬辰识君于榕阴讲舍”的书画家马兆麟等,都有交集。唐景崧、马兆麟均有从谜事迹和谜作流传于世,他们之间难免有往来书信或相关笔记资料存世的可能,期待更多谜史研究者留意搜集。
本书编著者顾斌先生,系当今谜坛中坚,更是当今谜史研究之翘楚。他几十年来浸淫于灯谜艺术,豪情不减,且一贯治学谨严,其挖掘谜史之勤慎,钩稽推证谜史之细密,确实令人敬佩!顾斌先生已有200余篇灯谜学术文论问世。顾斌先生经过1年多的努力,多方搜集邱菽园鲜为人知的谜艺资料,并从中新两国有关史料中找到了邱菽园谜作300余则,去芜存菁,萃取凡200余则认真笺释。其笺释语言朴素,文字平实,不作繁琐的解读,也不臆说,能真实反映邱菽园作品原貌。例如,在解读谜作“人笑曹操是呆鸟”射西儒名“孟德斯鸠”时,他一语道出“鸟、鸠”系倒吊,剖析精准。此外,他蒐辑了弥足珍贵的四篇邱菽园史料,汇编一起。本书填补了谜界在邱菽园灯谜艺术研究方面的空白,必将为推动中新两国谜界研究邱菽园谜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起积极作用。今书稿即将付梓,这是一件十分可喜之事。顾斌先生勤奋求索的精神,更令笔者感动。欣喜之余,笔者不揣谫陋,谨赘数言,权为序。
庚子初春于厦门文心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