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是世所公认的山水画大师,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和鉴定家,同时也是重要的印学家。他自幼爱好篆刻,一生收藏古印逾二千方,撰写印论五十多篇,至老不倦。然而半个多世纪以来,黄宾虹“在诗、文、书法、金石篆刻、鉴赏、美术教育、画史、画论研究、书刊编辑等方面的成就,都被画名所掩。
与一些成名较早、才华横溢的美术家相较,黄宾虹(1865—1955)是一位大器晚成的山水画大家。他早期受新安画派的影响,绘画风格疏简清逸。五十岁后行万里路,踏遍三山五岳,师法造化,在真山真水的之间,纵游写生,用心感悟自然之精微,来构筑胸中的万千意象。大概在八十岁后,黄宾虹通过长期的探索实践和对中国画笔墨理论的深入研究与思考,运用其独特的泼墨、积墨、破墨、宿墨等墨法,开创出一种以“黑、密、厚、重”为特点,元气淋漓,浑厚华滋的全新画风,将中国传统山水画推向了又一新的高度。
黄宾虹除了在绘画艺术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外,他在书法、金石学、古玺印收藏及明清篆刻研究等领域也出类拔萃,表现出他不一般的综合修养,这在近代书画家群体中亦是无出其右的。
首先,在黄宾虹23岁到91岁的近七十年里,无论生活状况如何,也从未中断印论的写作,有时一年达到四篇。从其字里行间,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是认认真真把这当成学问来做的。这是非常专业的态度,只有将自己置于印学家的位置,而不是一个对篆刻有兴趣的画家位置才可能做到。就印学研究的生命跨度而言,黄宾虹至今仍保持领先地位。
黄宾虹一族聚居在安徽歙县潭渡村,与清代著名印章鉴赏家汪启淑的故里仅相距六、七十里。黄宾虹早年往来与江淮之间,舟行必经其地,徘徊瞻望,遥怀遗风。因对古印有天生的嗜好,黄宾虹青壮时即开始收藏,“积逾岁月,获兼遐逖,盖多汪启淑退斋所藏者也”。经过数十年的尽心搜罗,滨虹草堂的秦汉古玺印达二千余钮,且多罕见之精品。黄宾虹不论是侨寓上海,到各大报社、书局及艺术学校从事美术编辑与教育工作,还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被困北平,或者是1948年南下迁居杭州,他随身所带的就是一箱古书画,一箱是近千方钟爱的古玺印。而黄宾虹的古印收藏也历经坎坷与变故,屡得屡失。因嗜印成癖,扬名在外,其藏品曾勾起宵小的贪念,甚至在邻家失火避难之际,家中竟遭匪徒闯入行劫,丢失了古印三十余钮,令其心痛、沮丧。
黄宾虹的古玺印收藏主要目的是针对古文奇字进行考证释疑及书法创作参考之用,他曾称:“以古玺印与卜辞、金文、古陶、木简相印证,更明籀篆嬗变之迹,经籍迻写之源,触类旁通,时多弋获。”在《滨虹草堂玺印释文》中,他凭借自己在官制、史地、文字、训诂等多方面的深厚学养,对古印逐一详考,功力不在清代前辈学者吴云、陈介祺之下。黄宾虹的篆书自成风格,倘若说吴昌硕的篆书是刚遒的翘楚,而黄氏则是柔韧的白眉,其在这方面的成就,是多被人们忽视的。
黄宾虹不仅将珍藏的玺印辑为《竹北栘印存》《滨虹草堂藏古玺印》等专谱,供人鉴赏。他在上海神州国光社时,与国学家邓实联袂编辑出版了在中国美术史上影响深远的《美术丛书》,发表历代印论十余种,首次将这些散落在各谱之中,一向不被世人注意的诸家印论,提升到美术理论的地位,虽偶有讹误,而功不可没。其他像《古玺用于匋器之文字》一文及1930年出版的《陶玺文字合证》,将陶文与古玺印进行对比研究,其开创之功也不可低估。
此外他主编的杂志,积极传播印学研究成果,刊载了学者宣哲、林石庐、罗振玉、陈直及本人印学专论多篇。黄宾虹自光绪晚期始,也先后在沪上、旧京的《国粹学报》《时报》《中和》等报刊上发表印谱序跋、篆刻撰述等五十余篇,达十余万字。其中既有综合性的《古印概论》《叙摹印》,也有史料性的《篆刻麈谈》《虹庐笔乘》,更有考据式的《古印文字证》《释傩》,及序跋类的《黟山人黄牧甫印谱叙》《吴让之印存跋》等,诸篇于艺术创作技法涉及较少,而疏于具体技艺,精于学术考据,也是乾嘉以来金石学家的特点之一。
黄宾虹虽能篆刻但未臻佳境,却对于古印史学和古文字学研究用力至勤,不乏高识卓见。也许是黄宾虹因画名太隆而被我们所忽略了一个作为印学家的黄宾虹。
世人皆言黄宾虹山水意境高古,殊不知其高古的审美旨趣来自于对上古器物的研究。苍茫浑朴的三代之气,竟慢慢渗透进黄宾虹的心中腕上,乃至成为推动其山水画风发展的因素之一。这样的结果,或许是黄宾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