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葬诗魂
赏读韩羽的漫画水墨,总该是一种难得享受,尤其于这浮躁荒荒年月。这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时代,怪丑大张,不以为耻,反而旗帜飘扬,自命创新。看多了这些创新,不如回归传统,却是欣赏韩羽的画好。比如这幅《冷月葬诗魂》,是他画《红楼梦》的一帧,上面占了三分之二强篇幅染成蓝色,该是夜空吧,月却远远的小小的,素裳长身的黛玉荷锄垂首,敛眉作愁苦垂泪状,下面是绿茵,简单的画面,很淡的着墨,整幅画看去,十分清空,月亮虽小,月光却仿佛布满了整个画面,一种孤冷的格调,成了画的背景,烘托出了画中黛玉的愁绪。这人物是如此冷寂的一份心情,立身天地间,无前者无来人,孤凄冷冷,联想到她的身世,令人黯然消魂。一幅画,不多笔墨,连文字好像也不必多写,却内蕴如此丰赡,可以让我们回味或咀嚼的,却是很多。这幅画足堪玩味。这也就是韩羽艺术的妙趣。
这个韩羽呵,我可并不陌生的,设计过人物造型动画片《三个和尚》,很滑稽逗笑,乐坏了多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记得读过他据此写的一幅画,三个和尚三种颜色三种姿态,离得远远,做背道而驰的样子,端的妙得很哪。妙者在何处?所谓“画虽简来意悠长”是也,简单的画里,可以有更多的联想。艺术当然不是哲学,老是一副教训人的臭脸孔,令人讨厌。但这般的艺术化的形象,幽默的艺术语言,没有说教味,却有一种其妙万千的滋味,入心入肺,逗得我们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那么,哈哈大笑之后,就没有留下什么了么?其实,恰恰留下了我们难以磨灭的印象,比哪些空洞的说教更具教育的意义。
他的水墨戏剧人物,当然更见其妙,足可步武关良、马得,但又充满了个性的风格,漫画的味道,多少带着孩子的天真,甚至不惜夸大。如这一幅《断桥会》,青蛇愤恨许仙无情义,杏目怒睁,不成比例的眼高于顶,连眉毛都几乎没有,可见其火气之大;手舞双剑,直逼张惶失措的许仙。这位负心的汉子,却长袖甩后,满脸的表情异常丰富,其间愧疚惊慌兼而有之。至于那位白娘子,她的愁苦却由脸一直展延到内心,百般滋味,又怎一个苦字了得?对于许仙,她是爱恨交加,但爱又更比恨多,另外,那种无助的凄苦,却似乎特别动人。都说他的画戏,是水墨的漫画,画得真好,技巧之类倒在其次,我以为,其妙却是妙在能写出人情物理,款款之妙,合情合理,是人间的悲欢离合,那么亲切,不但感情,还有作品的思想,却是自己的人生颖悟,不居高临下,没有距离感。
艺术家的人生,无不折射到他的作品,韩羽也然。韩羽生活于北国农村,乡土的艺术深深影响了他。一年中难得几回的乡村狂欢,酬神的社戏,吸引了他,民间艺术的源泉滋润着他幼小的心。其实,广袤的乡村,你别小瞧了,随处都有艺术的氛围,一张剪纸、年画儿,或者乡间艺人的创作,无不潜移默化,这就奠定了他艺术的基础。他的艺术的趣味,于是就有了浓浓的乡土的韵致,他的作品,是乡土的,泥土味很浓郁;同时,也是民间的,饱含着来自民间艺术的天真、俏皮,与幽默的力量。他的作品,因此有蓬勃的活力,充满了生命淋漓的元气,却也最具吸引人的艺术张力。
情遗九龙佩
他的画,很少有人不喜欢的;日常里,我们读它,逗乐一笑,哈哈。它有十分突出的漫画情趣,其中稚趣与妙笔,真率与拙厚,互相焕发;却又谐而不谑,意趣盎然。哪些人物或夸张、或变形,无不传神阿堵,笔墨中幽默的艺术手法,却活跃着中国人的智慧与狡谲,散漾着人性的温煦。说他别具匠心吧,在处理雅与俗,及寓教于乐上,他有自己的师承,就是散布于民间的渊深的艺术沃壤,不是刻意,而是化入,在传统上融入自己艺术实践的体会。以游戏水墨示人,倘你以游戏视之,你却错了。不是游戏人间,游戏的貌似里,有深沉的内涵。如乡间之酒,土缶一揭封,一股浓香马上散荡开来,那么的甘醇,那么的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