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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一度的六一儿童节。许多童年的往事,常常因为这一天的到来而重现脑海,思绪如同开闸的潮水,汹涌而来。一个亲切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面前,那就是我小学的语文老师张桐先生。
认识张桐老师正好是在六一儿童节的那一天。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六一,六一儿童节的各项游园活动就在学校展开,有钓旱鱼、套圈、吹蜡烛、蒙眼敲锣、拔河等活动。这一些都没留住我的脚步,倒是灯谜擂台的咚咚咚的鼓声把我吸引过去。谜棚上的擂主,正是我后来的老师张桐。
我的家乡潮汕地区的灯谜活动由来已久,据说在唐宋时期就已经风行。至今,还保留着传统的猜谜方式。一则完整的灯谜,必须由谜号,谜面,谜格和谜底范围四个部分组成。猜谜的人在说出谜底之前,是要把谜号,谜面,谜格和谜底范围大声朗读一遍的。答出的谜底如果正确,谜棚的擂主会在鼓心上猛力地敲上咚的一声,表示射中。这时,猜中的人要当众讲解为什么选择这个答案。理由对了,擂主就会咚咚咚击鼓三声。说明答案完全正确。如果谜底对了,解释不对,也不能算。这一答一解释,实际上除了在表明这个谜底是猜谜者自己经过思考分析得到的,而不是瞎蒙或者剽窃别人的答案的之外,对于其他围观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文学知识和智慧的分享和科普。如果答案接近,但又不完全对,擂主会轻轻地敲敲边鼓,暗示答案接近了,继续努力。若是不对,就会听到擂主响亮地敲一下鼓身,表示否定。猜谜的确妙趣横生,玩味无穷。谜若是猜中,擂主三通鼓声后,助手就会扬手把谜纸扯将下来,包上糖果香烟赏给猜中者。这时往往会有会心一笑或者掌声响起。
六一游园会上,我寻着鼓声来到张桐老师面前的时候,比较容易猜的谜语基本已经给人家猜完了,剩下的都是难度较大的。比如说,字谜,泊号谜(猜梁山泊绰号),地名谜。我怯怯地走过去,猜了几个谜语,居然全中。至今我还记得。如:我在前进中,打一个字(谜底:衙);天上三人,打一个字(谜底:春);赤橙黄绿青蓝紫猜一个国家名(谜底:以色列);十,猜潮州一个地名(谜底:田心);后生可畏,猜水浒两个人名(谜底:童威、童猛):脸孔,猜水浒两个绰号(谜底:没面目。没遮拦)。我猜中这几则谜语的时候,张老师显得特别高兴,他站起来,兴奋地扬起鼓槌,把鼓敲得特别的响。当众竖起大拇指连连夸奖,并询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个年级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完后还认真地从口袋掏出一个小本记下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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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只有9岁多一点,虽然只读到三年级,但是四大名著、《林海雪原》、《大刀记》、《山呼海啸》等不少大部头已经读过了。所以和张老师交谈,也显得从容。我喜欢张桐老师的名字,因为那时侯我正在读《说岳全传》,岳飞的老师叫周桐,据说打虎英雄武松和豹子头林冲也是周桐教出来的徒弟。我那时潜意识只希望自己长大也像岳飞那样,成为文武双全、精忠报国之人。
后来每当春节、中秋,或元旦、五一、 国庆这些节日,我总能在家乡的一些猜谜的场合和老师不期而遇,跟着老师学猜谜,越练胆子越大,越练脑子越好,我逐渐成了当地引人注目的小谜手。为了猜谜,就必须增加知识面,所以看的各种杂书也就多了起来。
让我喜出望外的是, 一年后张先生竟然成了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也万万意料不到,六一猜谜活动上一个和我抢风头,让我心生醋意和厌恶的那个女生,多少年居然后成了我的另一半)。
张老师任课,我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指定的语文科代表,老师对我呵护有加,常常借课外书给我阅读,常常给我讲文学和做人的知识。在因家长受到政治冲击而导致孩子受到社会冷眼歧视的年代,张老师的关爱无疑让我重新感受到人间的一股暖流。要知道,我原来是班长和红小兵队长,就因为父亲落难的牵连,一夜之间什么职务都没了。老师和同学对你都是另眼相看,冷言冷语。社会上的人也极端势利,常有言行相欺。
每次张老师上课,都是要求必须提前预习,讲完课第二天早上就必须会背诵。这对于许多同学来说,这个要求是非常严酷的。因为一方面大篇幅的背诵必须有较强的记忆力,另外一方面是必须注意学习方法。第二天上午,总有好几个同学因为背不出来要站堂,大多数的同学只能背一两段,有的中间还卡壳,支支吾吾,如同钝的锯子遇到坚硬的木头,怎么拉都拉不动。这时,老师就会用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光望着我说:“来,我让你们看看人家小石同学是怎样学习的吧”,并叫我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大声背诵一遍。
有一次,我们正在上数学课,张老师突然气呼呼推门进来,铁青着脸对教我们数学的蔡老师说,叫广生出来!数学老师莫名其妙,全班同学面面相觑,不知道我究竟闯什么祸了。我的心也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只见张老师拽着我的手,一路急走,来到另外一个课室,对满屋子的学生说:“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广生,人家也是一个脑袋,怎么就可以,你们为什么不可以?今天我请他背诵昨天学的毛泽东的文章《桃子该由谁摘》。”我记得自己当时非常镇定,当众流利地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赢得底下不少敬慕的眼光,如同明星站在舞台上享受着观众的掌声。此后,老师又如法炮制,带着我去其他班演示,俨然是小型的巡回演出。倘若是在当今网络时代,就会变成被刷屏的网红或者所谓的学霸。
老师的这种鼓励,加上课外书的广泛涉猎,使得我对文学的爱好日益强烈。复述课文的时候,我总能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幽默逗笑,引人入胜。那个年代男女同学之间不说话,缴发作业本也是授受不亲。然而,每当课间休息我和其他小伙伴讲故事的时候,旁边的女同学总是装作不在意,侧耳偷听。她们最难堪的是,当我讲到好笑的情节时,她们往往忍俊不禁,捂着嘴扑哧笑出声来,接着红胀着小脸,扭头转向窗外,生怕我们知道她们偷听我们的讲话。
老师的厚爱,使得我忘却了家境的遭遇,更加振作起来努力学习,也使得没人敢再看低我。可以不恰当地挪用费翔唱的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来形容,让我感受到人间温暖,看到生活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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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书,自然就是喜欢买书借书。我妈妈给我的零用钱几乎都被我拿来买书,以至于抽屉里和书架上都是满满的书和连环画。年龄相仿的同学,甚至高年纪的相识都喜欢和我交换着借书。断断没想到,借书却借出事故来,给张老师摊上了大事。
每次别人找我借书,我是悄悄记在本子上的。偏偏有个叫阿雄的高中生,借了我几本书不还,找他讨书,他还恃强欺弱,动手打我。张老师刚好路过,大声喝退了他。阿雄不服,找了几个同伙围攻老师。几个高中生壮如牛犊,气焰嚣张。老师是学过拳术的,脸无惧色,怎何体力不支,加上腿有暗疾,有点跛脚,眼看趋于下风,便且战且退,退入教研室,关门避战。那几个坏人不甘罢休,不停地踹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向窗内砸石头。好在其他年轻的老师闻声赶过来增援,他们才作鸟兽散。老师的手脚被石头擦伤了,流了血。后来听说还在内部会议上挨了教务处领导的批评。对于这件事,我觉得很对不起老师,内心一直深深地自责,内疚至今。
光阴荏苒,年华易逝。我读初中时,去了另外一所中学,高中又考入了金山中学,大学又跑到了北京。很少机会能见到张老师了。我大学毕业工作后,听说张老师也不当老师了。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单位,有人说他下海经商了,也有人说,他到海外找他父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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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回老家探亲的时候,我开着车在一条小巷里看到一位驾着摩托车迎面而来的人很面熟,驶近一看,居然是张老师。等我醒悟过来按下车窗的时候,两辆车擦肩而过已有十几二十米,我回头使劲喊张老师。但不知道车流的马达声盖过的原因还是老师年迈耳背,张老师听不到我的喊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我模糊的泪眼中。
今天又逢六一。老师,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