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脑写下这几个字,当作题目?有些哑然失笑,多么泛的题目。其实,陈奕纯如山如海,又从何说起。我读他的画,山水人物,工笔意笔,我读到的,是诗,是散文,是哲学,更是厚甸甸的学问底蕴;我读他的文字,小说散文,我读到的是情趣,是胸襟,是邈远的思想,是空灵的妙音。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是艺术最高的境界。踽踽独行于千山万水,在艺术之路上,挤破脑壳的探求者,有几个人可以臻此?这是大境界,也是大寂寞,孤独躜行者,背影茕茕,我们只有景行仰止,如是,遥望陈奕纯,——竹影扫秋月,这是一派澄明;荷衣落古池,宁静之中有大安详。在陈奕纯的自白中,我以上的观感得到了印证,他说,艺术追求一种大美,更追求一种大境,大美是灵,大境是魂,大美大境是毎一个理想主义、美学思想的人付诸一生的虚空世界。
在读一个小散文《云》,这是陈奕纯的文字,似乎也在履践着他的创作的艺术思想。我们知道,小文写出小,不难,也顺理成章,大家都这么写;可是小文写成大气象,却难,只有少数的人能够这么写。陈奕纯说,云,哪怕只有一朵,都会成就一段天上的爱情。这就是大境界。鲁迅诗说,无情未必真豪杰。陈奕纯是有情人,于人生有深刻的体会,感情涵盖了大自然,其实那些花花草草,小鸟流云,在他看来都不是无情之物,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笔下万物其实皆情语也。
陈奕纯《国色天香》
或者在陈奕纯眼里,原就没有艺术样式的分别,何分彼此呢?他只想到把心中的大美那么酣畅而随意地写出,其他的就都是多余了。其实,无论何种艺术,只要达到了某一个高度,它原就是共通的,想象力、联想力、创作激情在碰撞,互相交织,燃烧,并绽放了璀璨。这些年, 陈奕纯创作了不少书画佳构,如《国色天香》、《盛世之歌》、《泱泱万里尽朝晖》、《晨光》、《阳光灿烂,春暖花开》等等,这其实是源于他内心的动人的歌,无不尽显大美泱泱气象,令人意外的,这都是以精细工笔写出。工笔即不厌其细,一枝一叶都笔笔写到,那么繁琐吗?庸手极易落进小气局的窠臼,陈奕纯却相反,他是展示一个阔大而高远的境界。这也并不惊讶的,他胸襟有大爱,有浩然之气,笔下当然排云荡日,气象万千。这也得益于他的深厚的文学素养。
他是左手书画右手文学。大艺术家都有点像顽童,不安分,他也有足够不安分的底气。看他这也感兴趣那也不放过,我们担心他贪多嚼不烂,白白浪费了才华;却是我们的庸人自扰,他不会的。看他们玩得多妙,左牵黄右擎苍,令人叹为观止,这就是天才。如古之苏东坡、郑板桥,今之吴冠中、黄永玉,莫不如是。陈奕纯呢,以上天才式人物,乃他所景仰。他其实也是如此的人物,这些年里,他纵横艺海,玩出了多少花样。我惊叹他的过人精力,更惊叹他的才华横溢。
这是一个有思想的人物,画画写文章,都不难,难的乃是要有思想,这使他的艺术放射出了异彩。陈奕纯的画里有诗,其实,散文里却也同样有画,《丽江不哭》有美境,雪山、木楼、石板路,潇潇的雨、朦胧的景、缥缈的情,都是一幅幅动人的画。《月下狗声》、《无声》等等,也无不展现出令人心驰神往的图画。
其实,他也很喜欢把文字和画放在一起来展示,这很好。怎么说呢?这是互补,让他所要表达的意象更完美。或者是如此,但或者也不尽如此。我试着分析一下,或者也不乏顽童式的狡黠,是一种意犹未尽的俏皮,他似乎更不满足于仅仅某一种艺术的演绎,总想多寻找一份美丽的动人,于是画与文,则把相同的意象,饱满地呈现出来,这是一种艺术的多姿与丰饶。
高洪波有诗赠他曰:龙游墨海蘋风暖,燕翔书林杏雨浓。龙游见首不见尾,夭矫其妙,谁能预知;燕翔姿态万千,空灵写意,每每出人意表。
因为是写作者,最初, 陈奕纯进入我视野的,不是他的画,而是他的文学作品:小说、散文。印象中,他的长篇小说《七段爱》、《爱上狮子座》,十分精彩,尤其中篇小说集《爱到无人倾诉》,更是在第五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中脱颖而出,当时有评论说,陈奕纯以爱情为主题,通过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刻骨铭心的描述,流露出现代人倾诉爱情的一种绝望与忧伤。后来,知道他画家的身份,我更关注他是如何在文学与绘画中寻找契合点的。散文《泼墨绵山》似乎为我提供了一个参照点。这在他人笔下或许不大容易出彩的题材,在他手里却获得了另类的成功,他从一个画家的角度去解读历史的绵山,呈现了一种浑然、浩大的胸襟,在中国水墨意境的烘托下,呈现出大美,文学与绘画在此可以兼容,并达到崭新的美学境界。他进行了一次别出蹊径的探索。
陈奕纯《盛世之歌》
我服膺作家的陈奕纯,又通过他的文学创作去接近他的国画。此际,在读他的散文《时间的同一个源头》,我心情十分激动。饱含激越的感情倾注于字里行间,他写自己怎么荣幸地与澳门结缘,为人民大会堂澳门厅绘作大型国画《盛世之歌》的过程。对一个画家来说,这是荣誉也是压力,当然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他全副身心投入创作,但过程却是多么艰辛。他体会到了艺术生涯中的最大挑战,与最残酷的磨难,更几乎搭上了生命。他的身体原本该算可以,看他创作上的左右开弓,与不时就绽放出来的爆发力,可知他是怎么的精神抖擞。然而,自2008年春天开始,从炎夏到严冬,他都沉浸于艰辛的创作之中,一稿、二稿、三稿、四稿......这是前所未有的旷世工程,600平方尺,9大张泾县特制宣纸拼接而成的巨大工笔画。
时间很快进入2009年,2月6日,他生日,却谢绝了好友们庆生的盛情。这天早晨一直到翌日中午,29个小时,他都在紧张地创作。弦总不能绷得太紧呵,他却忘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的古训,人呵,聪明一世,却总常常是事后之师。就在作品即将完成的时刻,他突然病倒了——急性脊髓炎。医生说,治疗最保守估计也要两三个月。怎么可以?眼看澳门回归十周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心里那个急呵。在一种精神力量的支持下,他的生命创造了奇迹,仅仅一个多月,他已经可以出院回家了,他终于又回到了他的《盛世之歌》创作上。病后当然还有诸多身体的困难,他却顾不得了,3月23日出院,3月27日《盛世之歌》已完成,并顺利运抵北京。可知这些日子,他是一刻都不敢放松的,其间坚强的毅力,令人钦佩。2009年6月26日,《盛世之歌》作为主画悬挂于人民大会堂澳门厅。作为艺术家,别的创作可以不计,光有此幅《盛世之歌》,陈奕纯已经获得永恒了。他终于可以无憾了。
陈奕纯常说,“艺术是人生的苦旅。”《盛世之歌》的创作过程,生动地印证了这句话。他是以生命的火焰点燃了艺术的光芒。赏读《盛世之歌》,我们会惊叹它的经典性意义,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当然,最吸引我们的还不是画面的精致,而是其中呈现的一种元气淋漓的饱满的精神,这是中华民族,历经风雨,不屈不挠,始终健旺的精神境界。从十九世纪末,到整整一个二十世纪,一百多年来,中华民族遭遇到巨大的灾难,但国破山河在,多少仁人志士前仆后继,“我以我血荐轩辕”,谱写了多么壮烈的诗篇。《盛世之歌》让我们阅读历史,铭记历史,向往未来。其间有沧桑的悲怆,更有壮怀的激越;有目睹盛世的欢欣,更寄托了他构筑和谐中国的祈愿。
陈奕纯是投进了生命的创作,激情照亮了我们的心,因此,读《盛世之歌》,我们始终体会到陈奕纯生命的律动,感受到他高洁的思想情怀。莲花因周敦颐的《爱莲说》而赋予了清洁精神的象征,莲花又恰好是澳门的区花,如此巧合激发了画家的创作灵感,更激发了画家的激情创造,于是,每每有意外之妙笔。满满的荷叶,盎然蓬勃,仿佛我们伟大的祖国;剔透的莲花,婀娜多姿,是依托祖国的澳门,她点尘不染,风雨过后,这么美丽宁静。与祖国血肉相联,她满蕴活力,吐露芬芳。丰富的内涵,生动的喻象,高洁的境界,以及陈奕纯深厚的艺术功底,虔诚的创作态度,使《盛世之歌》,达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和谐。
陈奕纯在艺术上多才多艺,左手文学右手书画。书法楷、行、草各体兼擅,书卷气息浓郁;绘画亦工亦写,人物、花鸟、山水,妙作纷呈。曾读其山水,雄浑、阔远,浩荡中有堂堂大风。他把对人文深刻关怀的思想融于创作,他的作品,文学、书画,都呈现高远的阔大胸襟。
陈奕纯很纯情,他总是毫不内敛地让自己澎湃的诗情在作品中挥洒。艺术家他凭什么激发创造的力量?凭什么使他创作的艺术让我们感动?惟情而已。必得毫不藏私地敞开了胸怀,把自己的感情融于所创造的艺术形象,才能获得不朽的艺术魅力。
我并不讳言,对于陈奕纯我是十分敬佩的。他把满腔的真情,坦然地奉献给我们。这是一位没有任何伪饰的坦诚的艺术家,是可以交往的朋友。我之喜欢他的作品,文学或绘画,乃正由于此也。这里不想有过多的旁鹜,一篇小文章没有办法都说的,仅说他的画,即是绘画也不行,再缩小范围,不说他的山水及花鸟画,只说人物画;也不说他的古典仕女,就说他的牧女图。这样或者更方便于说得清楚吧?不过,也不好肯定,姑且说说看。
我喜欢陈奕纯的牧女图,当然因为可以感受到他的纯情,这么的功利的世界,感情的驳杂,很少能够如此纯情与天真,我总觉得陈奕纯在创作中,他总是以一种澄澈的仿佛孩子似的目光,去观察去发现,诗人多有赤子情怀,画家又何尝不然?故陈奕纯的画里就有了一种诗意。这种诗意很纯净,看看那没有片云的蓝天,当然要不被污染过的,这已经十分稀罕了,所以可贵。那是蓝幽幽的天空,高旷邃深,了无纤翳,我们只有看到宁静,感受到快乐与幸福,就是如此的感觉。我读陈奕纯的有关牧女的系列作品,却正是这般的没有任何杂念的愉悦。
优美的艺术,其实没有俗气,它带我们进入一个空灵的世界,接通了人与自然,我们遨游于神的空间,激动、欣悦,可以舞之蹈之;却也可以入静,只默默相对,心心相印,也不必说出什么赞美的话,即所谓“大音稀声,大美无言”。要说什么话呢?凡能够说出的慨叹,都不是真的美。此刻,面对陈奕纯的这帧《秋日》,我大约就是这么的状态。记得有学生回忆俞平伯先生当年在北大讲宋词,该是十分精彩的一幕呵?我刚读时这么想。可是事实却是另外的意料之外,文章说,此老摇头晃脑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是完全的投入,可以说已不知有汉,但读完后我们想他该讲一讲了吧?却只有一个字,曰:“好!”至于怎么的好法?则不再多说了。或者我们会感觉失望。这却是错的,好字已经都包括了,再说就多余也;而且这好究竟还是要我们自己去领会的,不领会时再多说也只是辞费。我想这才是真正懂得欣赏的,乃最高的境界。那么,我如今也学俞先生不多说话吧?其实,自己却还真的犹未到达这么的境界,即使费力,也还是得说几句话的,抛砖引玉就教于高明者,还是会有所得呢。
于是,姑妄说说,诸位何妨姑且听听,好在我脸皮儿厚也不怕喝倒采。窃以为,陈奕纯此作妙在于现世构筑一个世外桃源,这是事实的写照还是心灵的投影?或者事实与理想,都已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在他就是一种诗意的表达,那么,虚的成分大于写实了?也不好这么理解,即便诗意也还是建立在写实之上的,故这其实还是一种写实的诗意。一个画面就是一个世界,有如水的柔情,有宁静的素朴,有天人合一的和谐。意境是静谧的,却也辽阔;平和的气氛,活泼与简单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生活却是十分的实在。这里,陈奕纯以十分耐烦的心性把生活里的每一细节都写出来,连马鬃毛都笔笔不苟。但工笔却并不意味着琐屑,我们饶然兴致地欣赏,只有一份宁静的快乐,那么,仿佛可以听到来于草原的风,我们诗意地去浮想连翩。